行李︱乔阳:白马雪山与绿绒蒿之恋
她在大城市里做过审计、注会师,也在偏远的梅里雪山开过酒吧、精品酒店,但这些都是生计,她最热爱的是地理书、拍照、研究高山植物、在高海拔的森林里漫游……去年夏天,我们在雾浓顶村(那是远观梅里雪山的绝佳平台)见到乔阳一家,听她讲述了与梅里雪山的缘分。她在横断山区的里里外外游荡了十余年,以异常丰富的感受力和饱满的爱,与那里所有的土壤、花、树对话。时隔半年,我们再次造访,这一回,只请她讲述与白马雪山的姻缘。文章很长,但太打动人,并没有大幅删减,相信我,它值得你花费更多时间。
(乔阳和她的家人)
行李&乔阳
第一回:与一个英国生物学家坠入爱河
行李:你是哪年到的云南?
乔阳:02年吧,之前是旅行,02年到现在算是定居,13年了。
行李:一开始就在飞来寺?
乔阳:是的,当时飞来寺还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除了一两家藏族人的房子,没有其他外来人开的客栈、酒店,比较遗世独立。
行李:那时都去哪里玩?因为感觉很多人去德钦,都是把梅里作为目的地,飞来寺也因为是观看梅里比较好的平台才成名,白马雪山只是一个路过的点,早期很少有人把白马雪山作为目的地。
乔阳:我一开始也是不太了解白马雪山,即使对驴友来说,10多年前连去雨崩都很不容易。
行李:现在也仍然不容易呀。
乔阳:是,那时我们没有目的性,拿着地图看,有时觉得名字好听就去了。其实一开始我连梅里雪山都不知道,最初是到了丽江,然后往西到中甸,然后看到整个横断山区,我一直对横断山区有些向往,就一直往西走,在这过程中发现了梅里雪山,那时觉得整个澜沧江河谷都很有意思。
行李:为什么向往横断山区?
乔阳:我从小喜欢地理,中国整个西部在地理书上提及得非常多,所以高中一毕业就到处跑,那时还没有背包旅行的概念,最开始去了西北的青海、新疆,然后就到了云南。刚到云南时,主要是在峡谷、雪山中流连得比较多,所以最先关注的是梅里雪山和澜沧江。在这之后,迪庆藏区提出了三江并流的概念(03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才发现了白马雪山这些地方。
行李:你“发现”白马雪山,是自己慢慢一点点进入的,还是受了什么外来影响?
乔阳:我在游荡的过程中看到了一本书,《神秘的滇藏河流》,是一个英国生物学家金敦·沃德写的,他书中所描写的,不管是自然地理的部分,还是植物学的部分,都非常迷人。这本书是他1913年到了以白马雪山为中心的整个横断山区后,对地理和植物的考察笔记。我完全被迷倒了,反反复复看了十多遍,以至于有一些段落都能背下来,自然就很想去到书中描写的地方,就这样开始进入了白马雪山。
(让乔阳着迷的横断山区。摄影/谢罡)
第二回:它像一株扔在水里的日本空茎花
行李:金敦·沃德前后也有其他外国探险家和植物学家在这一带走,留下很多著作,沃德的书有什么特别处?
乔阳:这个人非常有爱,他会用很美的语言来描述他所见到的植物,有一次他提到有一种叫朝天岩须的花,他讲到“乳白色的花冠从细长的长柄上羞涩的往下看”,或者提到拟耧斗菜,说她淡紫色的花朵发着微光……我就一直很想看这种淡紫色微光的花朵,或者花冠是怎样羞涩的,所以就一直在白马雪山走来走去。
行李:那是什么时候?
乔阳:我第一次去应该是09、10年了,但当时并不是很认真,11年的时候就把这本书梳理了一遍,做了一个Excel表格,把他提到的花、地点,都列进去。我会仔细看他描述的地理环境,因为那时我对当地已经很熟悉,去过很多牧场、山脊、峡谷。特别好的是,老外在做这些记录的时候没有太多文学性的语言,他会特别客观,所以一看他描述的环境就能大致推测出他去了哪里。那段时间我们就拿着这本书和我们整理的资料,开始在整个白马雪山游荡,资料不足的时候,就开始找一些图谱,以及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的专业资料对比着看,看看这些地方100年来的生境变化,甚至牵扯到一些人文的变化,都挺有意思的。
行李:上次听你说,好像你们正好在他到达这里100周年的时候,去了某个同样的地方。
乔阳:是的,金敦·沃德除了这本书,还有一本《高山上的绿绒蒿》,这本书目前还没有中译本,绿绒蒿是一种非常珍稀的植物品种,他有一段考察笔记是记述1913年在阿墩子(现在的德钦县城)以东的山脊上——他称为锯齿状的山脊上,刚好就是我们酒店所在的这一块和我们经常去到的地方——的湖边看到了绿绒蒿。2013年,我们也在八月份来到他看到的湖边,他非常详细地描述了湖泊周围的地理地貌,和现在完全一致,而且我在湖边也找到了绿绒蒿,所以当时的感觉就是——噢,现在都还记得,真的有一种内心忽然崩塌的感觉,好像被什么巨大的东西击中了,噢,100年之后,在同一个地方,我也看到了,也许我们看到的就是同一个种属,甚至是同一株绿绒蒿。
行李:你之前对植物的兴趣就这么高么?
乔阳:那之前完全不懂,从来没有接触过,只是因为——噢,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缘分,只是因为这本书觉得有意思,才开始学习和了解的。
行李:感觉滇西北这方面的书还挺多的,单单这本书结成了你和白马雪山的姻缘,是文字写得好?
乔阳:这本书里有些东西打动了我,它不是很多国内植物学著作里那种专业的、冷冰冰的语言,就像我刚才提到的,他很有爱,比如当他找到绿绒蒿时,会提到绿绒蒿的自然史,会一直哀叹生命的不容易。
行李:他怎么描述这种不易?
乔阳:他会先是很有爱的写到绿绒蒿的美:“一株标本有0.5米高,上面冠以29朵花和14个正在成熟的夹膜,下面有5朵花蕾---共48朵花。这种植物似乎在整个夏季都在一枝接一枝默默无闻地将花朵打开---由于茎空根浅,它就像一株被扔在水里的日本空茎花。”但是,虽然它长出的种子很多,“由于在种子成熟之前,夹膜就遭到一种小蛆的攻击而被残酷地毁坏了,所以能发芽的很少。那些幸存的种子直到11月或12月才抖落在坚硬、冰冷的岩石间。岩石像一块块墓碑立在那儿,目击了种子历经各方杀戮后,发芽的有多少?春天再次到来之前,腐烂的有多少?有多少长成幼苗后,仅仅成为某些在漫长的冬眠之后再度复苏的动物的食品?哎呀,深藏在雪封的大石间不受风寒侵袭的裂缝里,躲过所有这些危险之后幸存下来,到第二年夏天开花的,真是少之又少啊!”
(白马雪山翡翠般的高山湖泊、荒芜的森林、高海拔的营地、裸露的岩石,都让乔阳着迷。)
第三回:大地的力量
行李:从此你就开始关注白马雪山的植物了?
乔阳:是,我因为这本书而关注到整个高山植物生存的环境,每一株在高山草甸或者流石滩上生长的植物都很低矮,可能整个植株只有10-20厘米,最多30厘米,但他们的根系都会扎到30-50厘米深的地方,因为只有这样深深的扎下去才能找到湿润的土壤。有时我会躺在流石滩上,你会感觉到背部冰凉冰凉的寒气,同时上面的阳光又非常温暖,那时会想到高山植物生命的不容易,她们的生机、活力,和与环境的不停对抗。
行李:这一带在林线之上、雪线以下,而且风化作用非常强,看上去就是一堆乱石海,却有植物顽强地生长了下来,而且往往开出了最娇艳的花,几乎形成了一条高山流石滩的景观带,有植物学家称这一带为“空中花园”。
乔阳:是的,在流石滩上,100米之外的地方什么都看不到,只是一片石海,根本想不到在这里还有美丽的花,不仅仅是绿绒蒿,还有岩白菜,棘豆,贝母,雪莲,都非常美丽。
行李:你在哪里发现这本书的?
乔阳:忘记了,在某个书店随手买的。后来我会经常带着这本书上山,每次看到和书里一样的植物,我好像和这个100年前的人在对话,有一种谈恋爱的感觉,好像在约会,约会在某个5000米的山脊上、三四千米的森林里。有时也会带朋友上去,我会拿出书来读给他们听,指给他们看。我们也好,100年前的金敦·沃德也好,都被这片土地深深的迷住了。只是《高山上的绿绒蒿》还没有中文译本,我们自己花了一些时间,也得到朋友的帮忙,想把它译成中文本,现在初稿已经出来了,但后面的校译还需要一两年。
行李:你一般怎么进入白马雪山?从你们酒店出发的话。
乔阳:噢,这个好像有广告植入的嫌疑哦。
行李:因为214国道横穿白马雪山嘛,所以我总是不知道你怎么走,对白马雪山没有一个整体轮廓。
乔阳:214确实横穿了白马雪山,在整个三江并流地区,最东侧的山脉是云岭,白马雪山就在云岭的中间部分,214经过的这段接近主峰,也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核心,森林最为完整,如果再往北,那里森林植被要差一些,主要是高山草甸和流石滩的植被。这边植物种类非常多,看不同植物,就要走不同路线。
行李:白马雪山是南北向的嘛,东坡和西坡差别大吧?
乔阳:非常大,我很喜欢这种奇妙的感觉,就比如从东边的香格里拉过来,经过奔子栏那一带时,简直就是穷山恶水,非常荒凉,干燥,那是干热河谷的典型地貌和植被。可是当你翻过垭口到达西坡时,一下子就看到很多森林和草甸。
行李:干热河谷其实很漂亮。
乔阳:真的非常漂亮。受西南季风影响,整个横断山区的风都是从孟加拉湾往北、往东来的,三江并流的山都是南北向,所以风都是从西往东走,从南往北吹。我们在中学地理课本上学过一个很好的地理气候概念:焚风效应,通过焚风效应的叠加,每一条江的谷底都会形成一段干热河谷,那里不会有太高的植被和树木,但每到西坡,就会降下比较多的雨,到了东坡,再形成干热河谷,再到下一个西坡的森林植被……如此反复,很神奇。
(荒凉,丰芜;干燥,湿润,都是白马雪山。)
第四回:时间是流动式,还是停在当下?
行李:其实川西、三江并流一带都有这种巨大差异的奇妙穿梭感,山脚到山顶不同天,山的东边和西边也是两重天。
乔阳:所以我感觉很奇妙,可能你在白马雪山的垭口还能看到雨、雪花,感受到风,同样是这阵风,当它一翻过垭口时,你看到的就是非常荒凉干燥无聊的地貌,为什么反而在江边的地方,会一点雨都没有?这都是它独特的地理地貌决定的——你觉得我讲得是不是很神经呀?但是这部分最让我着迷,最开始来到这里时,以前地理书上学习到的熟悉知识,就这样直观地展现在面前,包括焚风效应,包括地转偏向力对于河流的影响,包括锋面雨造成植被的不同……哎呀,真是!
行李:有种一一验证的感觉吧,对于生活在中原地区的人来说,这些知识和现实生活的联系太弱。
乔阳:对,这部分是我喜欢的,我再多说两句哈。以前看一些地质地貌的书时,会提到很多年代,比如4亿年,4000万年,200万年,什么时候板块挤压、什么时候青藏高原隆起……那时感觉这些时间概念是一个过去时,很遥远,而且对人类来说,这种尺度太宏大了,宏大到你觉得它只是一个表达过去时的数字而已。可是当你真的从这片山水走过来的时候,穷山恶水也好,植被葱郁也好,你真的能感受到大地的力量,所有地理概念、时间概念,都不是过去时,而是随时在发生的。
行李:我们眼前所见到的一切,都是这种宏大时间概念在今天的延续。
乔阳:当我们正在旅行的这个时刻,所有的地质力量都在运动着,你能感觉到很迷人的大地的力量——它们很年轻,很有活力,甚至是在很莽撞,很粗鲁,有破坏性的、不计后果的发生着力量,表达在地表上的话,从高黎贡山的火山喷发,遍布到整个三江并流地区的地热,这些温泉每时每刻都在展现大地的力量。山地在抬升,河流在下切,这种来自地底的力量,流水的力量,地表重力的力量,都在以现在进行时的方式呈现在每个人面前,不管你是当地人还是旅行者,如果你能看到、感受到的话。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很打动人心,让我迷醉的。
第五回:每一阵长途旅行的风
行李:是啊,西南一带就是实体的地理书呀。
乔阳:不仅仅是实地的地理书,她还非常具有美学价值,而且是一流的。如果可能的话,用延时摄影,或者在一个非常高的时空概念去看它的力量,你会看到每时每刻的变化,所有地质演化都记录在这里,而且非常完整的呈现出来,因为它并没有受到现代文化的太多侵袭。有的时候我会很神经的——噢,每当有一阵风来的时候,你都会想,哇,这是来自多么遥远的南方的孟加拉湾的风,不管干热的还是冰凉的,都要多么不容易的越过层层屏障才能到达这里,所以不管怎样你都会,哇,太感激了。
行李:每一场风都经过了长途旅行。
乔阳:对于大部分游客而言,仅仅是去看梅里雪山,甚至仅仅是去看梅里的日出,我觉得非常可惜。这个地区是非常丰富的自然地理单元,而且具有一流的美学价值,你如果愿意,尤其是如果家长带着孩子,沿路就可以一边学习,一边感受着风景,一边感动着,这样的旅程比较幸福。
行李:你是第一次经过这一带时就生出了这么多情绪来?
乔阳:差不多是,但其实我第一次去德钦时,因为白马雪山下雪封山,没能翻过去,但是那次让我激动的事,除了干热河谷,还有我从奔子栏往上走,在快到书松时,看到一片非常明显的蛇绿岩,我当时——哇,内心砰砰跳,我想你非常清楚蛇绿岩代表着什么,我以前在书里看到的东西,怎么可能就出现在我眼前?蛇绿岩代表着这里曾经是海洋(注:蛇绿岩可以形成于洋中脊,但也可以形成于大陆的裂解或扩张过程中),后来才知道,整个金沙江地区都是蛇绿岩分布带,但当时看到那么一小点,对我来说也很激动。
(高山花卉,她们大多长在荒芜冰凉的石海里,却开出最娇艳的花。)
第六回:沉默的生机——森林结束后、雪山开始前
行李:以前看到蛇绿岩什么的都没感觉,因为和你自己的生活还没建立起联系。回来继续聊花,上次在你那里看到你拍的花几乎像图谱一样齐全、专业了。
乔阳:我自己拍花的过程其实是闹了很多笑话的,最开始因为没有专业知识,往往拍得很唯美,后来知道应该连同生境一起拍,而不是像花卉摄影一样,忽视周边的植物关系,也忽视掉植物的叶、根,只注意到那朵花。
行李:有生境不仅传达更多客观信息,也更能了解她美的背景。
乔阳:我最开始会很急于把花标上名字,还很得意的把海拔位置标上去,但后来学习更多后,就知道以前看到的可能不对。有一次我带北京的两个朋友去看桃儿七,桃儿七在书上描述的是:这是国家三级濒危保护植物,生活在林下比较潮湿的地方。我们那次在白马雪山西北侧的一个山谷里,刚好在一棵很小的树下发现。结果边说边走,到达第二个山谷的时候,哇,我完全惊呆了,那里有上千株桃儿七正在开放着!当时觉得好尴尬,因为你之前已经描述过她是濒危的、很难见到的、林下的……哇,这里却这么豪华,太令人震惊了!为什么这个山谷的生境和书中描述的不一样?后来多次进入这个山谷去看,才知道原来这里多雾多雨,比较潮湿,虽然没有在林下,可能是植物的天敌在这里比较少,所以繁衍出了很大一片。
行李:你对高山花卉这么痴迷,只是因为沃德带来的影响么?
乔阳:怎么讲呢,除了生命力,我觉得这些花有一种在沉默当中爆发的力量,这一点会很吸引我。有些花也会给我带来思考,比如绿绒蒿,种子非常多,其实这种过度繁殖是大部分高山植物的特性,因为他们的自然损耗非常大——来自冰雪、昆虫、动物,沃德曾经在一株花上数出了800多个种子,这个非常难以想象。植物不断适应自然,自然不断影响植物,植物再不断打破……这种为了生存而起的变化,和我们自己的人生其实蛮相像的,我很喜欢植物这种很沉默的生机和力量。
行李:我第一次对植物有一点点了解,是有一年和一个植物学家去内蒙,一个老头,整体兴奋着,不知疲倦,见到每种草都像见到情人。
乔阳:我也有两年很痴狂,在酒店里根本呆不住,每当雨季到来,就是5月到9月,每隔十来天就要上山去看一下,因为你知道就只有这么短的花期,我要去看什么花开了,谢了。那一两年我经常一个人在4500-5000米的地方游荡,一出去就是七八个小时,其实是挺危险的,所以白马雪山对我很眷顾,曾经在这个地区的植物学家也没发生过什么事,所以不曾感觉到危险。而且当你在同样的地点看到同样的植物,会觉得和100年前的人像情人一样。
行李:金敦·沃德在书里也写到过类似的意思,他曾设想多年以后是否有人会沿着他的路线,找到他的营地,“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野心非要到达这些原始的山峰不可。然而,当我在日落时的粉红色霞光中凝视着它们,当闪电起伏着划过天空,伸入山谷,落到地平线以下的行星大放光芒,我有时就想,这些山峰的未来征服者是否会想起我,沿着我的路线,找到我的营地。在灿烂的星空下,坐在帐篷外边,我注视着升起于白马山上的月亮从高空中将黄白的光线洒落在下面扭曲的冰川上……”
乔阳:是呀是呀,可能是因为爱着同样的东西,而这种爱的对象,通过自然的方式一直延续下来,让你觉得和那个时空的人有某种特别的沟通,这种沟通,其实比恋爱更加迷人。
(乔阳最喜欢白马雪山的秋天,上面这棵大红果杉,就是她以后想要魂归处。)
第七回:为什么秋天最美&死后葬身所在
行李:看高山花卉,尤其是流石滩一带的花卉,要费很多力爬山,也需要更好的眼力,但是树俯拾皆是,我来回几次路过(白马雪山),只是坐在车上,已经觉得美得不得了。
乔阳:是呀,坐车从香格里拉往德钦走的时候,都会经过白马雪山和它的垭口,这一带森林是核心区最漂亮的一段,因为整个垂直分布非常完整。我第一次经过白马雪山的时候拍了很多照片,刚好是秋天,照片都很美,森林的颜色很丰富。开始看植物学的书之后,我会想,为什么它会这么美?
行李:是呀,为什么秋天那么美?每年一到秋天,好像到处的森林都被点燃了一样。
乔阳:当然还是因为白马雪山垂直植物带的完整,而且如果你观察,会注意到白马雪山的林线是有上下两道的,一道是森林和高山草甸、流石滩之间的界线,一道是和下面干热河谷之间的界线。我最喜欢的照片是在雪山的背景下呈现出墨绿色,同时夹杂着金色的树冠。
行李:那是你照片里经常出现的景观呀,这种颜色搭配是怎么出现的呢?
乔阳:后来才明白,原来这里的森林是冷杉、松树和大果红杉的混交林,冷杉的树高通常只有20-30米,是常绿乔木;而大果红杉是落叶乔木,树高30-40米,所以到秋天时,森林里最高的一层就是大果红杉的金色树冠,下面夹杂着冷杉的墨绿色。当我了解到是因为这样才很美的时候,心里非常非常开心。
行李:听说山上有一棵树是你死后想埋葬的地方?
乔阳:噢,是呀,就是一颗巨大的大果红杉,它长在雪线下面。大红果杉的适应性非常强,长在冷杉和云杉林经过火烧之后的次生林里,大面积分布在3000-4200米的海拔,但个别单株会长得更高,我喜欢的这棵在4500处米,胸径有一米多,整个树冠在地上的投影面积非常巨大,死后要是能埋在这样一棵树下,在雪山冰川里,多好。
行李:这里的动物呢?滇金丝猴不就是在这里么。
乔阳:不好意思,动物我完全不了解,也因为拍摄动物的成本非常高,时间、后勤保障、相机、观测都需要更多,所以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到过野外的滇金丝猴,只从很远的地方见到过岩羊,还是在镜头里。
行李:现在白马雪山主要都是什么人去?
乔阳:自然保护区主要是科考的人进去,我们和管理局还比较熟,但其实总共还没带过50个人进去,都是观花的爱好者,一般做一个小型的、短暂的生态旅游。
行李:里边都有哪些可以提供便利的设施?
乔阳:如果去到国家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还比较好,因为都是按照科考基地的标准建的,共有两个营地,第一个营地有两层楼的木房子提供住宿,不一定有电,水可能是水管引下来的自来水,可能需要自己去打水,稍微有点不方便,但做饭住宿没问题。第二个营地在靠近主峰的一处高山草甸上,有两个木房子,一个是卫生间,一个是住的,更大,里面有火炉、睡袋。那里已经接近雪线了,4500米左右,还有冷杉,单株的大果红杉,主要是高山草甸、流石滩,背后就是雪山。
第八回:风的声音
行李:山上有你特别青睐的地方么?
乔阳:可能就是这第二个营地吧,我每次去都会住两天,喝点茶,或者咖啡,就那么待着,听一下风的声音。这也是一个很奇怪的习惯,我每到一个地方都喜欢听一下风的声音。在我们酒店所在的雾浓顶村,风吹过青稞,和风吹过小麦,声音都是不一样的。风声尖利的程度,会随着它们成熟和包浆程度的不同而发生变化。在森林中,风吹过针叶林,和吹过阔叶林,以及在流石滩上行进的时候,它们的声音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行李:正准备要问你白马雪山的声音,你就讲到了……
乔阳:哼哼,因为我们所爱略同呀。它们的声音真的不一样,特别是针叶林,尤其是秋天落叶前,那种干燥的摩擦的声音。画面也非常美,在雪山的背景下,风吹过来,穿过大红果杉,所有叶子都变成金黄甚至黄褐色,金黄的松针漫天飞舞着,没办法用语言描述,必须在那里静静地听,那种令人心醉神迷!所以我才会经常开玩笑说,要死在那个地方。
行李:感觉你的魂都被白马雪山招了。
乔阳:我也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隔段时间就要去山上走一趟,为什么会这么痴迷?除了这里的自然地理价值,美学价值,植物外,还因为我会感觉到另外一些东西,以前看过一首诗:“开落在幽谷的花最香,无人记忆的朝露最有光,没有照过影子的小溪最清亮。”我第一次进入白马雪山时,脑子里会呈现这样的句子,可能因为这里呈现的是非常初始的状态,哪怕现在,白马雪山能提供的,也仅仅是科考所需的简单设备,你所接触到的都是最原始,最自然,最真实的。
行李:羊羊(乔阳两岁多的儿子)也常和你一起上山?
乔阳:是的,他10个月大的时候跟我去4500米的地方,也是在同样这片大果红杉林下,也是这样风把松针吹得漫天飞舞的季节,他当时还不会说话,只会叫妈妈。他一看这个场景,就大声尖叫妈妈、妈妈,也是一脸心醉神迷,眼睛里闪着惊喜的光芒。我当时非常感动,感觉那不是妈妈和孩子之间的交流,而是两个人的交流,说得夸张一点,是另个灵魂之间的交流,因为我们对同样的美有同样的感受,同样的触及到了心灵。
(深夜里的雪山,它们早在人类出现以前便已存在,也将在人类消失之后继续屹立。)
第九回:深夜独坐山巅
行李:秋天算是你最喜欢的季节了吧?山上有没有最喜欢的时辰?
乔阳:哈哈,大部分的人都会看到梅里的日出,但实际上我觉得,这个地区最美的时候是在深夜。这种感受不是中国传统文人解释的那种美的情怀,也不是隐逸、禅意,深夜坐在山巅,那种感觉不是文人描述的独坐无人知,孤月照寒泉……那时月色下的雪山、星辰,整个天地是静默的,可能雪山的最后一滴水也冻住了,偶尔会听见岩石崩裂的声音,如果靠近冰川的话,能听到冰柱发出的很大的轰鸣声,大地非常安静,地上地下的力量也平衡了,这种微妙的平衡给我的感受很深,确实不是人类所理解的美……噢,太玄乎了,但真的感觉是在人类出现以前,在一切情绪都还没有升起之前的感觉。
行李:金敦·沃德也有一段和你一样的描述,“在灿烂的星空下,坐在帐篷外边,我注视着升起于白马山上的月亮从高空中将黄白的光线洒落在下面扭曲的冰川上……”
乔阳:是呀是呀,如果下次有机会,你们应该和我去到白马雪山最高的营地住一下,我非常喜欢在深夜里——哦,有点神经——就这样坐着,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坐着而已。但是说实话,我是超级不想带人去,我这么多年来,就没有正儿八经带人去过。有一些快乐不足为外人道,我非常喜欢那样的朋友,可能我们是在不同时间里去,但拍出来的照片都是一样的,同样的角度、光线,在同样的地方感受到同样的美,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如果带了不合适的人去,哇,我可能会觉得,老天,我为什么会带这个人来……
行李:不用担心,它始终是很小众的。
乔阳:你的意思是我要讲得大众化一点吗?
行李:是说感受力不够的人,不会这么喜欢的。那些深山里、个头不那么大的花,永远不会像洛阳牡丹、日本樱花这样吸引太多人流的。
乔阳:大理这几天的樱花就开得很漂亮,但我真的没兴趣去看,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你说我真的是喜欢植物还是在喜欢别的什么东西?我自己也很怀疑。
行李:刚才就想问你,看过白马的花以后,会影响你回到大理、平原这些地方欣赏别的花么?
乔阳:人工养殖的花,可能是有太多人帮助他们了,不会附以太多心意,不像高山花卉,在那样的生境中,你看到她会那么有感触。
行李:还是生境打动人吧,作为一个整体。
乔阳: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植物或者花卉爱好者,只是爱着那些地方的那些花而已,也可能因为我在平原地区待得不多,不了解,不太知道真的看到那些植物和花会怎么样。不过有个地方我很想去,终南山,很想去看看那个地方的植物怎么样。
行李:终南山的树很奇特,尤其是林线上下,因为风大,有很多奇异的。刚才说到感受力,我身边好几个很厉害的人,每天都拍很多奇花异草,大家都以为他们跋山涉水去很远的地方,但其实只是在(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或者紫竹苑这样的城市公园,感受力足够好的话,哪里都能发现。
乔阳:其实我在看到金墩·沃德这本书之前,也是不知道有花的,可能我知道有杜鹃,因为旅游宣传做得比较多,但是没有注意到我的身边,我的脚下,就有很多很美丽的花。我们酒店后面就是很古老的茶马古道,大家都知道鸢尾花,在高更的画里都能看到,她的植株大概在30-40厘米高,花朵有茶杯口径大,可是在我们这条茶马古道上,有一种矮紫苞鸢尾,花的颜色形状都和我们平时看到的一样,但只有手指那么高,它并不是因为高山环境才长这么高,而是另外一个品种。然而在我没看到这本书之前,在我没有低头俯身观察前,我在很多年来来回回的路上都没有察觉到。
行李:可能金敦·沃德都没想过,会在100年之后有你这样一个追随者吧,你就没发现他书里记载的内容有错过?
乔阳:基本上没有。有一次,他说在阿墩子附近的山上看到了很多杓兰,我不相信,因为我在附近山上走过很多次,很熟悉了,可是没有看到过。有天心血来潮,说去找找看,结果就在我们酒店后面的树林里找到了紫点杓兰。杓兰在台湾叫拖鞋兰,可能这个名字更熟悉一些。纳帕海有一个高山植物园,那是杓兰的根据地。德钦这边,我们酒店的后山就有好几个不同品种,每年六月初开花,所以下次你来的时候……噢,怎么办,你们可能需要一整年都呆在这里,不然你告诉我喜欢哪一科,那一种,这样我才好告诉你什么时间来,跟我去什么样的地点。
(从旅馆所在处的台地,到高山流石滩,白马雪山每个海拔高度都藏着很多珍稀花朵。)
第十回:藏在白马雪山的植物
行李:整个白马雪山的植物都很丰富、独特,上回在你们阳台外就看到了青冈林。
乔阳:对呀,这是壳斗科的乔木,《冰河时代》里那个弃婴不是老爱玩橡树的种子吗,那就是壳斗科的,很古老,这片青冈林就代表了这个区域留下来的古老生物种类。我们阳台上这棵从地板上穿上来,很好的生长着。每到成熟季节,不管白天黑夜,你都能听到果子很清脆的“哒哒哒”掉在地板上,这种感觉很奇妙,感觉是和某个时代有很重要的牵连。
行李:所以说白马雪山是古老物种的保存中心嘛。
乔阳:白马雪山的植物被称为北温带植物体系的摇篮,可能因为它是南北向的,在地质演化的过程中,有些温带的植物沿着山脊往南走,而有些热带的植物会沿着河谷往北上。这些植物在迁徙过程中不断分化、繁衍、组合、混交,结果形成一个庞大而丰富的基因库,我自己就能感受到这种时空变化的结果和过程。
行李:专门来这里看植物的多吗?
乔阳:有一些国外的小团队,日本、东南亚、欧洲之类,这些家长通常会在6-8月带孩子来做植物观察旅行,很多孩子会在山上拿着笔做一些素描记录,晚上在我们的酒吧做分享会,我觉得这样的团队,免费我都会很开心。其实如果你是自驾游,要看这些植物真的很容易,只要把线路拉长一点,多踩几次刹车。从奔子栏方向上来,每当看到一处没有花卉的地方,只要往山上走,只要200米,必有发现。
行李:可是知识储备和感受力都没到位的时候,真的会有眼不识泰山呀。
乔阳:知识储备可以从零开始的,像我这种不入流的观测方式,仅仅只是从一本自然文学的书开始的,现在虽然也没有学出个样子来,但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很多新的知识,从这些知识中丰富了自己的感受能力,也得到了非常多的快乐。并不是非要抱着什么目的,要像一个植物学家那样娓娓道来各种植物园的特性、分类,甚至不是非得要找准某种植物——当然这是一种很大的快乐,只要一开始去看,去了解,任何时候开始,从什么角度开始,都没有关系,你只要开心。我有些朋友反反复复来这里,从拍雪山的日出,到拍全年的极端天气,继而开始拍地质地貌,拍高山花卉……其实大家旅行的过程都是在不断深入。
(乔阳很少拍云,不是因为这里的云少,是因为云流动太快,她觉得相机捕捉不到,于是和羊羊一起躺下来看。)
第十一回:躺着看世界
行李:你很少拍云彩,是纤云不染的天气多,还是你的偏好?
乔阳:我偏好看云彩,经常躺在地上看,那些云没办法拍出来,高原上云的速度非常快。
行李:瞬息万变,尤其是云南的。
乔阳:对,瞬息万千,你感觉得到时间的流逝,风的流动,就好像某些人看水,逝者如斯,就是这样。我很喜欢躺在地上看云,躺在草地上、岩石上,羊羊也很喜欢干这个事情。人在站立时,所感知的世界可能人的角度多一点,当你躺下来时,大地、天空会发生变化,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呈现出来,不仅仅是云彩。说起来就会想起,02、03年那时,梅里的气候更湿润些,那时飞来寺经常看到一朵朵的白云,和路面是平行的,就在旁边的河谷上,不是上方,好像只要伸手出去就能拉进来,因为飞来寺就是澜沧江上方的一片台地嘛,但是这种云大概到05年的时候就少了,越来越高。
(梅里雪山和白马雪山像羊羊的左右双臂,拥抱着他和森林里的小熊一起长大,最后一张是羊羊10个月大时,妈妈乔阳背着他上4500米处的营地扎营途中。)
第十二回:羊羊和森林里的小熊
行李:你们在那样的环境里,对羊羊来说太好了。如果他在厦门长大,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心灵。
乔阳:小朋友对自然的感受能力很强,可能还没有受到其他东西的影响,他的记忆基因里都是一些古老的东西。不仅是羊羊,其他小朋友也都很喜欢,朋友们的小孩子来了以后,都喜欢在森林里散步,身体适应力也很强,都会微笑,不知道这种快乐从哪里来。
行李:在梅里的时候,你们每天都会带他到树林里走走?
乔阳:基本上都会,他没有玩具,没有童话书,我们俩每天睡觉前瞎编故事讲给他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只住在森林里的小熊,小熊每天做的事就是在森林里游荡,看各种动植物,遇到各种天气,在森林里快乐的成长。羊羊现在的愿望应该就是和这只小熊一样,走出森林,走到更远的远山,或者更远的海洋里去。
行李:羊羊听这些故事时,会发什么问么?
乔阳:他的问题不多,但会有一些简单的描述,都和森林有关,比如我提到小熊在森林里走,他会补充说:树叶咔嚓咔嚓的响。我说小熊夜里睡觉,他会补充说:有月亮、星星。他也是最近才问我,小熊什么时候能走出去?小熊想出去吗?很逗,他会问我这些。可能现在因为有羊羊的关系,如果要来梅里旅行,尤其是带着孩子来的家长,从最节省成本的方式,我很希望让他们的旅行更加丰富一些,包括梅里的日出、村庄、人文,也包括很多自然地理的东西,有条件的话,还可以去看动物。如果涉猎得更多的话,会让旅程变得更加的丰富。
(照片里的三层小楼即乔阳的季候鸟雪山旅馆,远处坡地上的层层民居即雾浓顶村的村舍,旅馆外有一片青稞地,夏天翠绿,秋天金黄,收割的青稞供旅馆食用,那里也是远观梅里的最好平台。)
回到雾浓顶
行李:你最初去飞来寺时,那时还没什么人,现在大家都去了,你反而往后退到雾浓顶,远观梅里,接近白马雪山。
乔阳:其实最开始时,在中甸古城、丽江古城和飞来寺之间有一个选择,然后又在飞来寺和更遥远的雾浓顶之间有一个选择。
行李:为什么第一次选择了飞来寺,第二次选择了雾浓顶?
乔阳: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好像在解释一种选择,因为一旦去总结,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是否真实,只是被人问到才总结。真要说的话,我隐隐约约觉得,我是比较怕人的,不太说话,默默的自己长着,这样挺好的,跟人交往这方面比较弱,不想认识新的人,也不想和游客有太多交往,遇到非常合拍的人,才会话比较多一点……通常给客人的解释是,我们喜欢人少一点,接触自然,喜欢原生态的村落。唉哟这个问题继续不下去了,我真的答不出来,你可以帮我编一下……
行李:刚才听你讲白马雪山的花和森林那么动情,都会担心你现在大理嫌吵。
乔阳:嗨,就是有点嫌吵得慌,才说要不要就看星星吧(乔阳几天前问我买观看星星的望远镜的事),看得远一点就好一些。
行李:感觉大理天天有聚会,而且大多人喜欢那里,也是因为那里的人有意思,很多有意思的人。
乔阳:我不是那种一定要在山里头的人,也没有要禅修隐逸这些想法,就是觉得一个人呆着可能更快乐些。我先生(许路)会比较喜欢跟人打交道一些,他可能觉得不同人有不同想法,有不一样的思考方式,但是对我而言,我不太想知道别人怎么想,人类社会的东西对我没有太多吸引力。今天晚上把他们发配出去看一个话剧《茶馆》,现在还没回来。
行李:野夫他们一帮文艺界的人演的(《茶馆》)吧。
乔阳:是的是的,你看我就没有兴趣去,觉得人太多,太热闹了,不如在家里看枯燥无味的自然保护区的大部头书,觉得更有趣一点。
行李:没事的,你们不是很快要回梅里去了吗?
乔阳:是的,我们计划4月1号开业,现在又开始了一年中头大的地方,没有团队,后续资金上也有一些问题。如果有资金注入,我们可以把周边环境整治得更好一些……哎呀管他呢,反正饿不死人。梅里雪山那么高,好像世间的尘埃都不能扬起到那样的高度,我还是很喜欢那种很远、很空的感觉,回去就好了。
(第一张照片里,远处的雪山即梅里,右上方是季候鸟雪山旅馆,左下方的公路就是214国道,现在汽车改走隧道后,这里成了羊羊每日散步的花园小径。第二张照片里这块青稞地,是连接旅馆和他们山上土屋的小道。)
乔阳:自由职业者,02年起定居云南飞来寺,一边游玩,一边经营季候鸟酒吧。09年至今定居雾浓顶村,创办精品酒店季候鸟雪山旅馆。现在像季候鸟一样,往返于雾浓顶村和大理两个家之间。
采访、整理:Daisy
照片提供:乔阳(除署名外)
统筹:赖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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